已分圣贤同寂寞 却教词句满春城

陆更存（1885年—1948年），名侠飞，字玄同，号峤南，别号绿波词人、都峤山人、玄同居士、龟息翁，广西容县石寨人。1905年，留学日本的陆更存加入孙中山创建的中国同盟会。回国后，到上海中国公学任教。1910年，加入南社。南社是中国近现代史上最大的文学社团，也是当时中国古典文学水平最高的团体。南社湘集更明确以文言为创作要求。陆更存“与南社诸子如柳亚子、周芷畦、高天梅、邵次翁、黄梅庵、潘兰史辈相契甚密”，诗、词、文、画的造诣在与社友的交流中突飞猛进，给世人留下大量古典文学作品。

陆更存先生的作品集，有手迹可证的有《元同别墅诗稿》《梦余吟草》《半头陀集》《趣园吟草》，其诗文中提到的有《绿波词》《幽忧集》《龟巢词》，见于《南社湘集》第五期的有《曦兰室词》。其晚年挚交秦宗建先生说“原有手编稿六册，惜悉付劫灰”。

藏六绿丛书当屋

乾坤容我老龟巢

陆更存手迹《元同别墅诗稿》，其中的《梦余吟草》序云：“甲寅、乙卯两年，余客歇浦，风尘骯髒，岁月蹉跎……耳热眼花又往往发为讴吟，自适其适。倦辄隐几而卧，为周为蝶，恒不自知。久之，积稿盈帙，颜曰：梦余吟草。嗟乎，茫茫宇宙，芸芸庶类，千状万态，揽古揆今，何者而非梦耶？何者而非非梦耶？”作品中的甲寅年为公元1914年，民国三年。《梦余吟草》是陆更存甲寅年、乙卯年的诗歌集，收录诗歌94题111首。其丙辰年诗作冠以《半头陀集》，收录37题45首。丁巳年作品冠以《趣园吟草》，收录38题72首。后来，陆更存将《梦余吟草》《半头陀集》《趣园吟草》删选合册，冠以《元同别墅诗稿》。合册后继续修改，涂删7首。这是目前发现的其3册手编稿，被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收录到《清代稿钞本》第四八册。

《南社丛刻》（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，1996年4月第1版）第十九集收录陆更存词69首，诗1首，其中1首与《半头陀集》同；第二十一集收录陆更存诗1首，也见于《趣园吟草》之中；第二十二集收录陆更存诗8首，词1首，其中3首与《梦余吟草》相同。南社社员胡朴安以《南社丛刻》为基础编印的《南社丛选》选录陆更存词5首，诗1首。

因意见分歧，1923年5月，柳亚子等人成立了新南社，南社即于1923年底停止活动。1924年元旦，傅熊湘发起成立南社湘集，云：“同人为欲保存南社旧观，爰就长沙为南社湘集，用以联络同志，保持社事，发扬国学，演进文化。”陆更存等部分重视发扬国学的文人转而投奔湘集。南社湘集的文事活动持续开展到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才告结束，“均以文言为准”，编印社员作品集8期（版印时间分别为1924年11月、1925年9月、1926年5月、1934年9月、1935年2月、1936年3月、1937年1月、1938年8月）。据南开大学文学院汪梦川博士的《<南社湘集>统计分析》，《南社湘集》收录陆更存的作品共有154篇（首），数量按作者排名第6。

笔者统计，《南社湘集》刊载陆更存作品如后：第五期录诗15首，录词20首；第六期录文3篇，录诗28首，录词13首,录画1幅（《寒琼月色更存合写梅石》），录更存与社员合影照片一帧，附录文2篇；第七期录诗30首，录词20首；第八期录诗21首，录词2首，附录三收诗2首、文1篇（为陆更存整理胡汉民先生之遗稿），合计得文6篇、诗96首、词55首、画1幅，共计158件作品。

陆更存给南社同人的通讯地址是：广西容县城外玄同别墅、广西容县石寨墟邮局转复礼堂。其作品还见于《容县旬刊》《广西省立梧州区医药研究所汇刊》，以及容县名中医秦宗建毛笔手抄陆更存诗词一册、邹汉其先生主编的《容州名胜诗载》。剔除重复合计，陆更存传世作品有文5篇，诗421首，词152首，书画有《分湖旧隐图》《寒琼月色更存合写梅石》《书奉黄旭初隶书》等。

鹤子乍归梅待补

鸡孙难护药无丹

“丁巳闰二月三日，南社广州分社第一次雅集，时余归峤南筑趣园养鸡种树，未及预会分韵，哲夫代拈得次字”。陆更存在容县石寨老家建筑趣园，种树养鸡，美美地想着采菊东篱远眺南山的日子。但是，没过多久就向书画家蔡哲夫诉苦了：“鹤子乍归梅待补，鸡孙难护药无丹。闲人可笑忘闲日，日自衔杯却欠欢”（陆更存《简蔡哲夫兼柱南论牧鸡》）。新种的树苗枯了不少，刚买回来的小鸡就报销得差不多了，忙得身心交瘁，却是“牧鸡”失败。而后“卧病二月”，又被邻居嘲笑，以至于喝酒解愁。

大概养鸡投入不多，对陆更存的生活影响不大，他一笑置之，去县城边上置地，建玄同别墅。“玄同别墅襟带绣江，江岸多竹，群鸟栖止，夜必数鸣，鸣若以时，予听而乐之”（陆更存《喜迁莺》），心平气和地把创业的经历诉诸笔端，一册《趣园吟草》就如此诞生。

别久留为相见语

此生难卖是憨痴

很多文字材料记载，陆更存曾担任广西北流县和横县的县长。《横县县志》（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10月第1版）记，民国十年横县知事为施献钧、十一年为廖国光；民国十年永淳县知事为陆更存。民国时期的永淳县，后被撤销，大部分属地并入横县，但也不能因此把陆更存称为横县县长。《北流县志》（广西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版）记，陆侠飞，民国十一年（1922年）任北流县长。

陆更存从政，似乎是出于友情难却。1921年6月，非常大总统孙中山任命同盟会会员、南社成员马君武为广西省长。马君武即召集桂籍同盟会会员共同经略广西，陆更存被任命为南宁东大门的永淳县县长，后转任北流县县长。然而，马君武省长很快就陷入了困境，要钱没钱，要粮没粮，原来“能指挥”的一点军队也被调走。民国十一年5月，马君武辞职，离开南宁，顺江东下，却在贵县遭到李宗仁所部伏击。此刻，在李宗仁控制之下的北流，县长陆更存闻讯大概也是惊恐而去。新桂系在玉林崛起，旧桂系不肯退出舞台，广东陈炯明打着孙中山的旗号向广西渗透，广西各地大小实力派蠢蠢欲动，致使广西遍地烽烟，政局动荡。民国十年、十一年，永淳县先后有8位知事莅任去职。而在陆更存之后，北流县县长张少眉任期2个月，李清荣任期1个月……此情此景，发誓永不从政的文化人就不仅仅是马君武了。陆更存《上君武马博士》云：“重君风义友兼师，敢乞分题一首诗。别久留为相见语，此生难卖是憨痴。送穷宁效昌黎笔，自祭应同靖节时。他日驱车过梧市，一樽重与话交期。”

醉题柳子分湖册

梦落吴江伴钓鱼

陆更存《读广西一览，知吾桂当道经成立女军，九叠坳山韵成续忆，五首》，其一云：“忆拥牛衣沪渎居，花时觞咏未全疏。醉题柳子分湖册，梦落吴江伴钓鱼。”他在诗后注释：“柳亚子《分湖旧隐图》，迁苏州梨里后作也，柳子即席索题，予扶醉依韵题五绝归之，中有句云：他年我若同栖隐，添个渔舟入画图；又：湖天如镜山如髻，风味略同少伯无。一时和者甚众。”这是目前陆更存知名度最高的画作：《分湖旧隐图》二十一幅之一。

陆更存擅长山水画，画兰尤为点赞，携纸索画、飞鸿求书者络绎不绝。《题水墨画兰赠友》《钟震吾出箑索画梅》《慈明女弟索画山水》《题山水画障寄家人》《秋日励吾归自都门，出箑索画兰》《写松下清斋图呈畏庐老人》《绘松阴觅句图并题》《黄默仓索画山水，因题二绝》《谢云溪渔者，晓卿表伯惠画，书芥子园画赠》，等等，反映陆更存的绘画有着丰富的成果和较高的社会知名度。

陆更存书法传世作品以隶书为多。广西容县博物馆藏有《书奉黄旭初》4屏。《次韵天梅韵，题冯柳东杨柳岸晓风残月图》《题谢抱香闭门种菜图》《虞美人 题黄宾虹山水画册》等，遗墨散珠，吉光片羽。

《春暮次公招饮小有天酒楼，同黄宾虹、诸贞壮、黄晦闻、陈巢南和次公韵》《题蔡哲夫冲雪访碑图》《高剑父索读近作，却寄三绝》《次韵和答寒琼，因问刘三、宾虹两名消息》……从这些作品中，可见陆更存有一个超凡脱俗的书画圈子：黄宾虹，字朴存，中国近现代国画家、书法家、篆刻家、诗人，史称“北齐（白石）南黄”；蔡哲夫，号寒琼，金石收藏家、书画家；谈月色，篆刻家，书法家，擅长瘦金书，画梅；高剑父，名仑，中国近现代画家，美术教育家，岭南画派创始人。《寒琼月色更存合写梅石》（图见《南社湘集》第六期）是为蔡哲夫、谈月色、陆更存共同绘制。

影梅语忆疑成谶

听月诗传讵幻烟

秦宗建在《龟巢诗钞 跋》中云：“先生号侠飞，邑之石寨乡霞烟村人，少年留学日本，归国后，曾居沪上……以填《莺啼序 绿波》一词，众甚赏之，成为绿波词人。晚年归居乡间，榜其室曰‘龟巢’，自称为龟息翁，作诗分送征和，中有‘藏六绿丛书当屋，乾坤容我老龟巢’之句，盖自况也。性坦荡，有烟霞癖，嗜酒，健谈，耽吟咏，藏书甚富。诗淹贯百家，词学以大厂笠泽为宗，故所作多尚掌故。”因此，读懂陆更存的诗词并非易事。

陆更存的《宏翁宠题玄同诗稿第七集，依韵赋酬》：“倡条冶叶放春颜，丽句纷传黑碟仙。似悯曹溪号法乳，且呼鹿洞合尊贤。影梅语忆疑成谶，听月诗传讵幻烟。老逞豪吟情益放，百篇斗酒寿青莲。”诗中句句有掌故：黑碟仙，白鹿洞，冶叶倡条，曹溪法乳，冒巢民为董小宛撰《影梅庵忆语》，梁晋竹的《两般秋雨庵随笔》……解读需要相当的知识储备。

陆更存填词得到清代四大词人之一况周颐指教，他与师友大儒文交尤多，与况周颐有《酬况夔笙丈见过不遇》等4首，与黄宾虹有《步蟾宫 索黄朴存写西湖忆梦图》等6首，与南社创始人之高旭有《天仙子 钝剑词人以碧螺春见赠，赋此报之》等7首，与北京大学教授、河南大学国文系主任邵瑞彭有《次公以新诗寄示，狂喜不胜，惟予赋性疏慵，属和未竟，先寄二十八字，乞赐山茶少许沁我诗脾》等15首。陆更存与岭南通才易大厂、民国诗坛祭酒陈洵、近代著名学者冒鹤亭、南社湘集社长刘雪耘、乐观词客陈瘦愚等文人，都有长时间的诗词酬答。

为躲避战乱，陆更存晚年在容县乡居，过着“悠然见南山”的生活，偶尔也顺江到广州参加雅集，会见知交老友。但他心有所属，始终与散布各地的南社成员保持频繁的创作交流，他的文化活动是全国性的。其《海上逢故人》有云：“穷交文字知甘苦，老去江湖隐姓名。已分圣贤同寂寞，却教词句满春城”。陆更存以丰富的诗词书画作品，以及当时顶层文化人士的认同，成为一名才情兼备的诗人、词人、书画家。（雷达）

原标题：已分圣贤同寂寞 却教词句满春城——容县籍近代诗人、词人、书画家陆更存作品概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