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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3年10月31日

苏氏四合院里的木偶戏时光

陆肖鸣

作家简介 陆肖鸣,壮族,女,出生于博白,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,广西作家协会会员。先后有300多篇小说、散文、诗歌发表在全国各级报刊及媒体。

小时候,每年到了寒暑假期,我就格外盼望着能回外婆家。外婆家是一座四合院,里面居住着的都是苏氏族人,四合院后面有大大的果园,潺潺的小溪,茂密的竹林,不仅可以爬树摘果吃到肚子浑圆,下溪玩水捞小鱼回家养,更重要的是在外婆家可以看木偶戏。

俗话说“北有皮影、南有木偶”,木偶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南方农村主要的娱乐项目之一,在地佬话里叫做“木头鬼”。在村里,许多村民热衷于看“木头鬼”,而六堂舅不仅热衷于看,更是沉迷于唱演中。六堂舅家里有几个大木箱,箱里装满了他的宝贝——各式各样五彩斑斓的木偶,每天从地里干完农活,回到家的六堂舅就乐此不彼地折腾他那几箱木偶家当,似乎永远不知道劳累二字。

六堂舅为人和善,平时却不大爱讲话,所以我跟其他小伙伴一样,有点怵他。六堂舅家跟外婆家只有一墙之隔,大门并排而开,每次路过他家门口,看见木门木窗开着,我总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屋里瞧那些六堂舅摊在地上、挂在墙上的、花花绿绿的木偶,六堂舅或蹲或站,不是给木偶补色,就是在整理木偶服饰,目光专注,心无旁骛。偶尔蹑手蹑脚的我被他抬头发现,等不及他轻声询问,便低下眼帘,胆怯地低声唤他一声“六舅”,飞也似地跑走了。

每当夕阳西下,六堂舅把几个大木箱搬到四合院中央,我们这群娃娃就兴奋起来。在我们围着那堆箱子跑圈闹腾时,六堂舅已经熟练地将小小的一座戏台搭了起来。唱“木头鬼”所需的家当不多,简单的幕布,数根大小适宜的木棍就可搭建成一个简单的戏台。戏台小巧玲珑,大小跟一张床所占的地方差不多,除了保证六堂舅演出时的走场需要,几乎就没剩多少空间了。戏台四周的架子上,插满了身着色彩斑斓服饰的杖头布偶,这些木偶神态表情各异,形象逼真,每一个都自成一体,栩栩如生,它们,是即将参演的主要“演员”。

表演时,六堂舅站在戏台的幕布后面,一边用手操纵着木偶的动作,一边用地佬话娴熟流畅地一人分饰多角,说唱剧中对白。一个个木偶在他的操纵和演绎下,被赋予了新的生命,展现出角色本真的风采和人物形象。小小的戏台旁边,有乐队伴奏配乐,铜锣、唢呐这些传统的乐器随着剧情起起伏伏,咚咚锵锵。外公也是乐队中的成员,外公不仅是吹唢呐的一把好手,更是“木头鬼”的老粉丝,每次六堂舅的木偶戏台边,少不了穿着墨蓝唐装的他那时而低沉、时而宏亮的唢呐声。外公鼓起腮帮子吹得响亮,小小我好奇地望着他,鼓起来的腮帮怎么能坚持那么久。

六堂舅演出的曲目很多,每次都不一样,说唱的戏曲情节跌宕起伏,时而婉转,时而高亢,时而悲切……戏台前,高矮不一的板凳上坐满了观众,他们看得津津有味,听得如痴如醉,外公和乐队的叔伯们也是陶醉其中,似乎在享受一场艺术的饕餮盛宴。玩性大的小伙伴似乎并不关心木偶戏演出的内容,也不甚了解表演的曲目,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们参与的热情,往往是台上唱得有鼻子有眼,乐队敲敲打打得热闹,台前观众掌声雷动大声欢呼,小伙伴们却在戏台周围欢快地玩耍,仿佛又是另一场热闹的戏目。

如果说听六堂舅的木偶戏是余音缭绕的音律美,听外公的木偶戏则是铿锵有力的说书。在没有六堂舅唱木偶戏的星空下,我和小伙伴一个个扬起小脑袋,聚精会神地坐在外公身边,听他悠扬的唢呐小曲,以及他抑扬顿挫地讲述木偶戏里一个个英雄好汉的故事,深远的苍穹下,我在英雄好汉的江湖豪情和家国情怀中度过了许多炎热的夏夜。

外公喜欢给我们讲的故事,岳母刺字、穆桂英挂帅、杨四郎探母……很多听起来热血沸腾的内容我早已经忘记,而围着外公、托着腮帮听讲的场景却清晰无比。长大后有次偶然看到薛仁贵抗敌救国的电视连续剧,脑海里忽然闪过外公曾经讲过类似的英雄故事,那个外公口中的大英雄,英勇睿智、坦诚豁达,曾让小小的我敬佩不已,不就是眼前电视剧里的英雄人物薛仁贵吗?!可是记得外公说的是“雪仁贵”,当时还好奇怎么会有人姓“雪”的呢?外公的解释让我稀里糊涂,这疑问一直跟着我长大。多年以后我才恍然大悟,地佬话里“薛”与“雪”是谐音,而薛仁贵英勇杀敌的故事,在四合院的夏夜里,在深邃的星空下,随着外公浓厚的乡音,早已在我不自知的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,一触即发。

三餐四季,转眼间几十年已经过去,果园里建起一栋栋楼房,竹林渐渐消失,小溪的水流已经停止,外公的唢呐也安静地成为挂在墙上的景物。

记忆流连,我依旧驻足在六堂舅一句句铿锵的腔调里,寻觅故事里曾经的星空和时光。

现今七十多岁的六堂舅变得清瘦矍铄,仍然坚守着他对木偶戏这份民间传统艺术的挚爱,作为当地非遗项目木偶戏传承人的他,带着如他一样深爱着木偶戏的团队,常年走村过寨继续演绎着一首首经典的曲目,《再生缘》《探亲》《四句头》……六堂舅的唱腔深沉练达,在时间的浸润下,早已出神入化。六堂舅的木偶戏剧本很多很多,他说哪怕每天唱4个小时,都可以足足唱上三年而不重复。遇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六堂舅就更忙碌了,连轴转似的每天忙个不停,但他不辞劳苦,乐在其中,他更希望在唱戏的过程中寻找与他一样钟情于“木头鬼”的有缘人,即使收入甚微,也没有减少他对木偶戏的热爱,他说只要有人听,就会一直坚持唱下去。

清亮辽远的唢呐,浓郁乡音的唱腔,逼真木偶的演绎,随着年月的流淌, 依然时常在我的记忆中浮现,那么清晰、醇厚、深远。一场场锣鼓喧天、唢呐声声、惟妙惟肖的木偶戏,戏里述说着一个个引人入胜的故事,戏外是一代代唱戏人的追求和坚守,生活中牵引着一代代人梦里乡愁的念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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